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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欲其生·中】

第(4/6)节
气味,腥膻难闻,随后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归根结底,他在陛下跟前只是区区男子,赤身裸体、纤毫毕现,严礼羞愧难当,将脸容掩进臂弯,难以抑制地低声啜泣。

    夏舜华与五名年轻世夫捧着蔷薇水、南果梨和团龙寝衣进入东暖阁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青溪宫侍郎如小猫似的趴在陛下肩头,见陛下抚摸着严侍郎的脊背,笑吟吟地安抚着,也时而伸手碰一碰。

    “好了,仪卿,不哭了。”姬莹婼只是嘴上这么说,她其实很喜欢仪卿潸然泪下的模样,脸颊上重重迭迭的泪痕、色若海棠的眼睑和双唇,有种白天没有的脆弱感,浓云似的黑发修饰肩颈,微妙而恰到好处的艳丽。夏舜华伏地告进,很识相地没有谏言,说什么‘秋日早卧早起,使志安宁,顺应阴精,以缓秋刑’之类败兴的话,只是上前来默不作声地为她擦洗。姬莹婼将湿漉漉的手掌摊给夏舜华,另一手抚摸着仪卿光线昏然的腰背,叹道“严侍郎是喜极而泣。”她抬眸望向夏舜华,说“你明日告诉皇后,将永乐宫的偏殿好好打扫布置,让严侍郎搬进去。”

    永乐宫的偏殿已经闲置数十年了,从前是给准备招孕的侍郎们居住的。未免男子独处时惫懒,违反诫约,做出逾矩失当的行为,日后影响胎儿,民间通常让男子住进狭窄的耳房,并拆去后窗的窗屉与纱帘。与长辈的居所仅仅一墙之隔,来往串门的叁翁六舅时不时向屋内瞥一眼,男子自然不敢松懈。宫里实际上也差不多,只不过永乐宫配殿的后窗装了透明玻璃,蚊虫飞不进来。愣怔片刻,夏舜华露出惊喜的神色,伏地祝贺道“愿陛下心想事成,永绥吉劭,玉麟投怀,喜得宁馨。恭喜严侍郎,得延瓜瓞。”

    下午时候,太医们也是这么祝福她的,事实上,姬莹婼是觉得这话祝得有些太早。万一招不来呢?万一招来是个男孩儿呢?万一在肚子里没长好,长坏了,又或许生不下来。要么生下来了,却喂不大呢?但这无非只是吉祥语,听个乐儿也就罢了,干什么非要抬杠不可?大半夜的,再吓破舜华的胆子。

    “好,但愿如此。”姬莹婼感到一种事关心灵的困倦在此刻涌上眉间,混乱虚乏,沉浮不定。她忽然觉得很烦,连珍珠都在她这思绪的片刻转圜间变得没那么讨喜了。洗漱之后换上寝衣,她站起身,说“秋日早卧早起,对身体有益。孤去就寝了,你们各自回宫——舜华,不要跟着,将严侍郎好好送回天禄殿。”

    辅佐姎妇生育是件极严肃的事,被选择之后调理身体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修身养性,规范言行。旧说男子元阳逐物变化,秉质未定,胞脉狩之,则阴阳合为胎,故自初纳于姎妇将产,饮食居处皆有禁忌。食野味,令女多厄;尝腥辛,令女多病;饮酒浆,令女心淫。太医说得颇为晦涩,不过姬莹婼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关窍,孩子们始终安静地依附在她的胞脉之中,为父精所惊醒,外出巡狩,与精相合,则阴阳备、日月满,珠胎结。腑脏骨节皆未足成,定然会受到生父的影响,所以选了身体健康的男子还不够,在妊娠之前,须得严格规范他的饮食起居、一言一行,以免胎儿在生长过程中多病羸弱,又或是神魂误入歧途。

    当年四皇姨在皇姥姥的跟前陈情,颠来倒去就是这么一个理由:她常年在母亲的胞络中安睡,耳濡目染的是圣人教诲与天女明德,却犯下难以容宥的重罪,定然是新合为胎时受到了生父的累害,才会滋生这般瑕质。姬莹婼知道皇姥姥会宽恕四皇姨,原因嘛,就和容姃姨母投湖以后,她褫夺诚惠皇后的位号、追废为御夫一样。容姃姨母勤政为民、知人善用,对时局洞若观火,处事滴水不漏,这都是皇姥姥一手培养。而傲慢骄纵、贬损姊妹,甚至于折堕后性情酷烈,辱没夫婿,殴死宫人,沉迷于酒色丹药,为所欲为,也都是皇姥姥纵恶容让。即便心知肚明自己有错,皇姥姥还是迁怒于早逝的诚惠皇后,全然不论当年是怎样一心偏爱:诚恭皇后尚在人世,她就已先诏赦天下,追封诚惠皇后。

    从东暖阁到后殿短短百步路,姬莹婼神思忙荡,笃笃有声的步伐在昏暗的穿堂中回响,压抑如同阴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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