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3/8)节
鼻翼大大张开,浓眉下的肌肉隆起,咄咄逼人,活像一副能剧的假面具。他长得并不匀称。他的内在力量过于强大,这样的力量自由发挥,完全破坏了它的均匀性,就连那突出的颧骨也如南画中的岩石一般陡峭。
尽管如此,这位语声如雷的禅海和尚身上,却带有一种能拨动我心弦的慈祥。这并非人世间常有的那种慈祥,而是犹如村外大树下的粗大树根,能提供一席阴凉给来往的旅人休息的那种慈祥,属于一种手感粗糙的慈祥。交谈之间,我警惕着今晚这重要的时刻,生怕自己的决心会因为接触到这样的慈祥就变得松软。因此,我的内心又生起疑念:老师是不是专门为了我才故意请这位和尚过来的呢?不过转念又想:老师不可能专门为了我从福井县将这位和尚请到京都来。禅海和尚只是偶然赶来的奇客,一位再合适不过的灾难见证者。
我见差不多可装四两酒的大白瓷酒壶已经见底了。于是我便行了个礼,去典应僧那里换了一壶。当我端着温热的酒壶回来时,我油然腾起一种我未曾领略过的感情。以前我从未产生过希望被别人理解的冲动,到了现在这重要的时刻,我却只希望得到禅海和尚的理解。重新回来劝酒的我的眼睛,已不同于刚才,闪烁着更真诚的光芒,禅海和尚想必有注意到。
“我在您眼里是怎样的一个人?”我问道。
“唔,你是一名诚实的好学生。至于背后是否寻欢作乐,我自是不得而知。不过可怜的是,如今不同以往,恐怕没有用来吃喝嫖赌的钱了吧。令尊和我,以及这个地方的住持,年轻时可是没少放荡。”
“我看起来像是平凡的学生吗?”
“看起来平凡比什么都好。平凡才好呢。平凡不会被人怀疑,这才好呢。”
禅海和尚没有虚荣心。这是高僧常有的毛病。人们都觉得他们具备各种鉴别能力,常常邀请他们去鉴定从人物到书画古董的真伪。有的高僧为了事后不会因其鉴定错误而遭人耻笑,便不发表结论性的意见,自然也不会当场讲出自己禅僧式的独特见解,一直给人留下捉摸不定、似是而非的余地。禅海和尚则不然。显而易见,他是直截了当说其所见,道其所感。而对于映入自己单纯而锐利的眼睛中的东西,他并未从中刻意追求什么意义。意义有也罢没有也罢,我觉得禅海和尚最伟大之处,就是他看待事物的眼光。比如看待我时,无意以自己特殊的眼光标新立异,而是采用看待普通人的眼光来看待。对禅海和尚来说,单纯的主观世界毫无意义。禅海和尚的用心我已心领神会,便慢慢地感觉毫无顾忌了。只要别人看我是平凡的,我便是平凡的,纵然我再胆大妄为,我的平凡仍将如剩在簸箕上的米粒一样残留下来。
不知何时,我居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一株立在禅海和尚面前的安静的茂盛的小树。
“按人们所见到的那样生活就可以了吗?”
“恐怕不行吧。要是你做出了非同凡响的事,别人的看法也会随之变化。世间是健忘的。”
“别人所看的我,与我所想的我,到底哪一个更持久呢?”
“不管哪一个都会立即中断。即使你勉强维持,它仍旧会在不知不觉间中断。火车飞驰的时候,乘客是静止的。只要火车停下来,乘客便肯定会走出车厢。飞驰中断,休息也将会中断。虽然死亡是最终的休息,不过也不知道会延续到何时。”
“希望您能看透我,”我终于脱口而出,“我不像您想象中的那般,希望您能够看透我的本心。”
禅海和尚一边喝着酒,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感觉,那沉默如同鹿苑寺那被雨水打湿的黑色瓦房顶一般,沉重地压在我的头上,让我瑟瑟发抖。禅海和尚突然发出极其爽朗的笑声。
“无须看透,你已经把一切都挂在脸上了。”和尚说道。
我感觉自己被彻头彻尾地理解了。我第一次感觉到空白。行动的勇气犹如渗入空白的水,清冽地喷涌而出。
晚上九点,老师回到了寺院。四名警卫照常出去巡逻。情况一切正常。从
第(3/8)节
推荐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