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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天堂的毋忘我(生活 / 生命)

第(1/2)节
    小屋里、睡床边,她架上老花眼镜,小心翼翼用开信刀拆开今早收到的奇怪信件。

    纯白的信封上没有註明地址,亦没有邮票、邮戳和收信人姓名。明显不是透过邮政服务寄来的,而是有人将信件直接放入她的信箱。

    是谁?有谁会写信给她这个孤僻木訥的八旬老妇?该不会是儿子——他已好几年没有前来探望,电话联络亦少之又少……

    「啊!」看见信中物,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压花书籤。

    紫蓝色的小花在纯白色托纸上尤显孤独冷清。

    「毋忘我……」她双唇微颤,热泪盈眶,回忆片段有如走马灯在她脑海中快速运转。

    初遇于了无边际的毋忘我花海……情信信笺一角上画有一朵线条简单的毋忘我……他突如其来捧上的毋忘我花束……她在婚宴时戴着的紫蓝色毋忘我花形耳环……他在窗前花槽播下毋忘我种子……他因顽皮儿子摘掉花槽里的毋忘我而气得流鼻血……他拒绝迁往大屋是因为捨不得花槽里的心血结晶……年迈的他偶尔忘记淋花施肥……患病的他忘了花、忘了她……她为失智的他戴上紫蓝色冷帽,笑说他是一朵毋忘我……每年清明重阳或其他大时大节时,她都会带上一束毋忘我前往拜祭他……

    难道是老伴的来信?

    是!一定是老伴自天堂寄来的!

    明明有很多合情合理的说法去解释信件来歷,她偏偏选择相信无从证明的鬼神之说。

    或许,真假从不重要,合乎心意的表象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这来歷不明的压花书籤正好满足她对老伴的思念之情。

    她流泪,她微笑。她忧伤,她幸福。她空虚,她富足……

    剎那间,她重新经歷体验数十载的喜怒忧惧爱憎欲千万遍,不断发现、拥有、消磨、失去。

    一切归空,如梦如幻如泡影。

    努力活着,只为失去?

    放眼望去,小屋冷冷清清。儿子远去,老伴不在。花槽里的毋忘我早日被邻近顽童连根拔起,散落满地,肢离破碎。垂吊耳珠上的花形耳环已然褪色,只馀带有花乱刮痕的哑色金属配件。情信信笺受潮发霉,角落的毋忘我污跡斑驳……

    无论如何用心留住一切,终归逃不过失去的命运,对吗?

    很累。

    放下眼镜,揉揉眼。

    想睡。

    放下开信刀时,刀尖划过手腕,留下血痕。

    有意或无意?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该要马上包紥伤口。

    但看着血流不止的手腕,心里竟没有丝毫焦急。

    没所谓。反正终归逃不过失去的命运。

    她懒理手腕血流如注,安坐摇摇椅上,对着压花书籤发愣。

    时间流逝,体温流失,记忆流窜。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想不起他的坟头是甚么形状,记不清楚他的冷帽是否以纯低针编织而成,忘记了肥料是从哪里买来的……

    他的脸和身体分崩离析,成碎,成灰,成粉,最后甚么也不剩。没有形体,因其而生的神情动态亦不復存在,遑论声音、气味、情感……

    被遗忘才是彻底的死亡。

    她曾痛恨上天带走他的生命。

    现在呢?

    她主动放弃记住他。

    上天或她更可恶可恨?

    世上有灵魂吗?他会怪责她吗?

    「死者已死,没能怪责。」他的声音来自压花书籤:「一切只是生者的心念。」

    回光返照。

    她扑前将枱面的书籤搂在怀里,哭哭笑笑。

    书籤是书籤,不是他。毋忘我是毋忘我,不是他。回忆里的他是回忆里的他,不是他。

    是她将一切与他扣上关连。

    如果她不復存在,整个世界跟他亦再没关连……

    手腕倏忽剧痛。

    医院。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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