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第(1/3)节
当那辆货车迎面驶过来的时候,浮现在彭家佑脑海中的,竟然是第一次见到蔡丛燕时的情景。
1978年的洛阳,牡丹花开的日子显得格外春光明媚,仿若昭示了中国社会即将发生的那一场重大变革。回城青年彭家佑拒绝了顶替父亲进场当工人的建议,报名参加了一个高考复习班,以破釜沉舟的姿态迎接来年的高考。
由车间改装的教室昏暗而拥挤,年龄差巨大的各色人等聚集在一起,企图挤上那条之后会折磨几代人的独木桥。
“你坐我这儿吧。”轻柔的声音唤住找不到位子的彭家佑。
他俯首看了看,一个眼睛弯弯仿若新月的女孩子,扎着时下流行的羊角辫。
女生见他犹豫着没有坐下,忙解释道,“我要带我弟弟去医院,这就要走了,位子让给你。”
“哦,谢谢。”此时的彭家佑还没能练就多年后的那份宠辱不惊,有些讪讪地就着女生的位子坐下。椅面上温温的的,似乎是女生将体温留在了上面,想起她和他接触椅面的部位相同,彭家佑不禁面色微红。
看着这个高大的男孩子坐下之后就像一个土豆一样蜷缩起来,她禁不住笑了起来:“我叫蔡丛燕,很高兴认识你,新同学。”
“我叫彭家佑。”闷闷的声音从胸口传出来。
“那明天再见了,彭家佑同学。”
听着脚步声慢慢远去,彭家佑偷偷抬头看向女孩的背影,阳光斜斜地打进来,被她窈窕的身形分割成明暗的层次。四周的同学都在埋头自习,没有谁理会刚才的对话。只有他真切地感到,自己的心底默默地有了一丝悸动。
拐弯抹角地打听之后才知道,这个叫做蔡丛燕的女生原来是知识分子家庭出生,父母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如今带着年幼多病的弟弟,靠政府赔给她家的抚恤金艰难度日。这样的故事在那个年代并不少见,这个补习班里的谁又不是满腹辛酸呢?彭家佑却认真地记住了这个永远面带笑容的女孩。
每次上课,他都会去得早一点,占到两个位子,等蔡丛燕进门后向她招手。他喜欢看她见着自己时浮上脸颊的笑意,如同一道阳光照亮了原本阴霾的天空。每次她不得不早退回家照顾弟弟时,他都会认真地抄两份笔记,第二天再讲给她听。年少的心似乎总不知道应该如何才能对自己喜欢的人足够好。
那时候回城青年的年纪普遍比较大,有的甚至拖家带口,所以并没有所谓“早恋”的压力。年方十八的彭家佑暗暗发誓,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双双考入大学,毕业后一起开创属于两个人的明天。
1979年高考过后,彭家佑如愿考入梦寐以求的q大汽车工业系,蔡丛燕却落榜了。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他分不清自己心头的感受究竟是快乐多些还是痛苦多些。她却很淡然地向他笑了,毕竟这一年耗费了太多精力去照顾多病的弟弟,考不上也是情理之中的。
火车驶离洛阳时,彭家佑打开她留在他家门口的那本笔记本,扉页上手书着浅浅的一行字:悠悠洛阳去,此会在何年。他知道这是陈子昂在《春夜别友人》中的诗句,因为她曾经告诉过他,她那做过教授却死在牛棚里的父亲最喜欢的诗人便是陈子昂,喜欢他那份“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绝世气质。两人相处的一幕幕随着倒退的车窗闪过眼前,他想他们的这份感情也会一直是这样绝世而独立的吧。
然而,直到1983年从q大毕业,他也再没能见到蔡丛燕,只知道她把家里的房子卖掉后毫无音讯地嫁到了外地。
于是,彭家佑明白了什么叫做世事无常。
放弃了长春,放弃了上海,毕业时他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凉山城,他需要伴着这座汽车城的成长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在离开另一个人后依然能够活得风生水起。
直到1989年,在那场风暴之前,他一直都走得很顺。当他以为自己扼住了命运的咽喉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后来的杨校长直接被开除出了汽车厂,他面临的问题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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